不仅有雷锋季,也有海子季。刚打开微博,看到一大片“春暖花开”。某个著名的专栏作者说:“腾讯大家上为海子写了篇短文,《春天,十个海子没有复活》,下午写着写着突然哭了一会儿。” 这口气声息,让我想起鲁迅笔下“吐半口血”的才子。所谓“更宜秋天薄暮,让两个侍儿扶着,恹恹的到阶前去看秋海棠”。新文艺三大俗:海子,连上它同质变体的顾城和张国荣,我被怀念他们的文字熏得快不行了。 王朔批评金庸时,粉丝说他没有看完作品。这逻辑虽然扯淡……好吧。海子到底写过些什么?他总不能只面朝大海,就配享如此哀荣吧?他的诗,除广为引用的两句勉强可以作为流行歌词,其他真没什么特别印象。于是查百度词条,内“名句经典”第一首就是:
确实《读者》名句和《知音》经典。兄弟念初中的时候,畅销的《辽宁青年》——特别是它的刊首寄语,也差不多就这种味道。我模仿它写过情书给女同学,并且因此失去了那个姑娘。类似的青春文字,说起来还不如香港的黄霑、台湾的杨立德他们。后者为孟庭苇写“你看你看月亮的脸”,去读读,远比诗人“爱上层楼”的矫情高明。 发现诗人的知名度,似乎不取决于诗,倒要取决于诗坛花絮。我认识的好几位——胡子比文字更像诗人的……写诗的人,他们四处开讲座,不像说文艺理论倒像在说三角恋。而且据我了解,他们自己,也的确在借诗歌沙龙搞三角恋。 其实早有传统,非自海子开始。他们谈起林徽因,不也是副唐装沏茶的假样儿吗?什么陆小曼、王赓、徐志摩、金岳霖、梁思成……我也记不清楚谁搞了谁,反正乱哄哄感觉就是文人吊膀子,钱锺书《猫》里那一屋子的鸟男女,也许当事者无辜,实情完全属另外的场景心事。又或者桥上看风景画中画,他们恶谈前人后人恶谈他们?骗谁呢!难道说着说着雅事,自己也锦心绣口了吗?雅得这样俗。张爱玲胡兰成今天的钦慕者,替他们一举一动设处考证,放个响也抓起来闻闻,仿佛这两位不是张胡是宝黛。前段又看见热帖夸小凤仙,家国春秋,尼玛简直变成七仙女。单瞅人家名字,怎么着也算娱乐界的呀!那姐姐泉下有灵也该笑喷:老娘左右那点破事,被傻叉们编排成什么了? 朱大可是我尊重的学者。他对世相的抽象和附会——比如“民族柱与权力美学”,确有道理也常给我启发。不过《宗教性诗人:海子与骆一禾》太不着调了,要赋予海子的死以崇高的“仪典意义”。海子成了英雄,甚至“20 世纪末中国诗坛为精神而献身的象征”。很多人,恨不得将海子变成屈原第二,以后每年先吃回糍粑,再吃粽子。 又查到朱大可《先知之门》,说海子的死“意味着海子从诗歌艺术向行动艺术的急速飞跃。经过精心的天才策划,他在自杀中完成了其最纯粹的生命言说和最后的伟大诗篇,或者说,完成了他的死亡歌谣和死亡绝唱。”这就不是吃糍粑的事儿了,希腊神话里有管诗的神吗?是叫依蕾托还是优忒毗来着?直接升仙了妥。 《南京评论》,一份诗歌同仁刊物,载诗人兼评论家某君的高论: “诗人之死总比诗人之生具体。海子的暴烈青春及其书写类型,更宜作为范式转换的参照。他本可以凭诗神的引领与生命、生活和写作建立审美而真实的关联。他的未完成态亦可成为汉诗心智与理念走向成熟的开始。” 汉诗这样走向的成熟?这诗汉得也太招笑了。我试着读完上面的宏文,觉得需要不断将脖子扭过去、扭过去……幸亏老伴儿及时制止了我。作家赵楚转评我的微博说: “海子哪有什么暴烈青春。碰巧认识这位诗人,他个子小,小头小脑,小眼贼亮,很安静腼腆,像个邋遢古怪的中学生,个性可以说极度的无趣。至于自戮,每一例都是很悲壮震撼的,是否诗人都一样。” 赵楚的描写符合我的想象。有时候觉得,要以后证明海子并非自杀、而是失足而死(他不是你们推下去的吧)该多好,把这拨翘兰花指说话的全晾儿晕。前几年,人民大学教授余虹跳楼,网上热闹到不可思议:敷衍抽象,揣测引申。现在还记得一个标题:“余虹赋予死亡哲学意味”,之乎者也嘴嘴舌舌,恨不能让尸骨摔成一朵大丽花。我当时鼻子都气歪了,博客上写了点东西,结果引来一千个文青踢馆,非逼我也跳了他们才喜欢。 我要真跳了,师友中搞学问的,也保不齐有人会写出这样的标题:《殇与熵:海德格尔的悖论与斯宾诺莎的棱镜》。前几天,还告诉几个喜欢我的孩子,我要是不幸挂掉,谁也不许借机约师妹写抒情的悼念文字——你们坟前,烧化张苍老师的书法还差不多。 据说海子的研究者,在他的诗歌里发现八种自杀方式,分别是斧劈、上吊、开枪、投河、沉湖、蹈海和卧轨。我不是他读者不知道出处,但它们确实是好的诗歌意象,远比“大海”和“花开”深刻。这只能说明,海子可能确有些诗歌技巧,大约没我最初想象的糟糕,但却证明了其拥趸儿更糟糕。 现在,有人考证王国维自杀,并非传说中的“尸谏”前朝,而是儿女亲家罗振玉逼债。我喜欢这个残酷冰凉的事实,好让“小女子叙事”(我对小女子并无偏见)的头巾文士难堪。看看那个迂腐的小辫子,快被他们过解读成天上星了。说起小辫子,我还没提辜鸿铭呢。就靠一个捕风捉影、其实并不值得尊敬的口彩,他接近旷世高人了——有什么了不起啊,不就多会几国鸟语吗?再说谁认真读完了《人间词话》与《春秋大义》? 恶俗有各种版本。革命的,是高君宇与石评梅;反革命的,是胡适曹佩声。当然凡人常情,也还在情理之中。但你们论诗,无论高“我是宝剑”还是胡“两个黄蝴蝶”,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吧。就算掌故逸闻,又何至于粉饰涂抹,副刊茶会里添油加醋,一年一年的津津乐道呢。 例子太多,往上数捧潘玉良、捧赛金花……捧秦淮八艳,以及她们各自的嫖客相好。谁又管钱谦益冒辟疆写过什么,更别说青楼里的打油。在我看起来,抬轿子的都是同一群人,同一个品位,同一种浅薄和同一种恶俗。我不拘网上桌上,碰到艺名叫“纳兰”什么的诗人,一定绕着走。更别说,听他们谈啥子仓央嘉措。 想想这么多年,你们言必漱口,其实记住了几句?北岛“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”,舒婷则是“假如她爱你”,梁小斌的“钥匙丢了”,以及顾城“黑夜给了他黑色的眼睛”。当然,能有一句传世,也算得上伟业了。但非给泥胎描金,这是世态恶俗处,也算时代表征。 那几个人里(海子要晚一代),北岛算是明白的。但我觉得他散文的成就,要远高于诗歌。《失败之书》是随笔,然而诗意满目皆是。而且他的文字经过流亡,越发干枯、瘦冷、黑色、断裂,他苦冬的意向肯定远大于海子的叫春、顾城的朦胧。 我曾有个阴险的想法,就是怂恿顾城的球迷,跟海子的球迷,在酒桌上对决,以便让我有几分钟时间吃饭。但上周的试验结果是,他们热烈地谈起了“哥哥”,“风华绝代”啦、“人间四月天”啦……尼玛,我只好跑到卫生间哕了一会儿。 诗人刀尔登认为顾城是二流诗人,一流杀手。杀手是不是一流,文学修辞不必较真。但诗人二流的的确确。他的句子,我朋友圈里很多人写过。有的因为没他走运,有的因为比他晚。后一种情况,恰好说明顾城的地位最多是文学史的,不是文学本身的。就算北岛,我觉得他的“姿态”价值,远大于诗歌成就。毕竟《今天》作为地下刊物,在那个时代意义特殊。 自杀如此黑色残酷,可以作为诗题,但自杀行为并不能增加文学评价。而且海子是否练气功走火入魔、顾城是否精神分裂,也都很难说的事。 好像《书城》杂志曾刊文,叫《病句走大运》,质疑海子的文字水平。这不公平。若从语法角度立意,就又以偏纠错了。据说泰戈尔的诗句,也曾被拿来作为病句,给印度小学生改错——在他未获诺奖之前。不过你们也别跟我提泰戈尔,假如郑振铎的翻译代表他的原文水平,那也实在难让人佩服。骂我好了你们,是真觉得没什么技巧,所以冰心他们一学就会。 说到这里,我干脆豁出去招了吧:我认为新诗,根本就有先天的文体缺陷。我认为不管诗人怎么使劲,它也弄不出古体的高度。假如剥离文言阻碍时代进步的污点,单从文学角度考量高下是一眼可知的。当蛛网查封了他的炉台,又如何比得上,“犹是春闺梦里人”呢? 我知道,我仍然会被标签偏激。就算喊破了嗓子,还是会有大把大把的人,说到海子,恨不得“哭了一会儿”;说到南怀瑾,恨不得喷喷香水;说到西藏,恨不得自宫;说到喝茶,恨不得羽化;说到红楼梦——好比郎朗弹钢琴:像周汝昌刘心武那样,恨不得把个屁字也做草灰蛇线的解读。 我的网友陈烨在微信圈子里说,“今天先锋书店一帮文艺B组团消费海子,个个好像跟海子很熟很知心的样子。”我能想象那个场景,顺手清理了一下各种交流工具的列表,把所有签名“面朝”和“春暖”的都删除了,这是不对的。也许我应该甄别一下,其中有几个是不到16岁的,孩子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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